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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章 偏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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帝王的聲音冰寒徹骨, 在凜冽的夜風中擴散, 仿佛空氣中都要結出冰淩。

衛郁身形略微一頓,聖上雖然向來對敵人冷酷, 但也並不是時常大開殺戒, 往日裏,這等所涉不深的小嘍啰,還不至於處以極刑。

若真有什麽能讓他陡然改變了想法, 那只能是此時營帳內的那人了。

他素來是帝王最忠實的鷹犬, 此念也只是在心中轉過一瞬, 就消散無蹤了,對於他來說, 無論聖上想做什麽,他都會堅定不移地去執行, 除此之外, 一切他都不關心。

衛郁亦是一臉冷寒,半掩在深黑的夜幕中, 略微低首,讓人看得不太清晰,只能看到他那雙沒有情緒的,銳利的眸子,他沈聲開口:“啟稟身上,據臣初步探明,此事中隱有太子的痕跡。”

他只說了一句,便停駐了下來,帝王自然會明白他的意思。

衛郁這是在詢問, 如太子牽涉其中, 是否可以全無顧忌地去搜尋, 查探,確定帝王的意思後,他才好放開手腳。

蕭問淵的面龐在深寒的夜色中越發冷了冷,他沒有絲毫遲疑,便說道:“此事全權交由你來負責,若有阻攔者,格殺勿論,太子那裏,不必顧忌,你可持朕手令,隨意進出。”

衛郁聞聲應下:“臣領旨。”得了帝王首肯,心中有了主意。

交代完事情後,帝王遠眺了外面空寂的夜色一會兒,眸色浮沈,不知在想些什麽,隨即轉身回去營帳,掀開帳門,他依舊如出去時一般放輕了步伐,盡量悄聲無息地到了宋秋覓的榻邊。

少女依然和離去時保持著同樣的姿勢,神色寧靜,看來並未被擾到,蕭問淵心裏某個緊繃的角落忽然就松弛了下來。

現下雖是半夜,但或許是從前批折子到深夜的次數多了,眼下他卻並不覺疲累,先前拿來的奏折所剩不多,剩下的時間裏他也懶得再去翻看。

只是略微俯身,以胳膊肘撐到了她的床邊,微側著身子註視著她,他垂眼望著,目光傾斜而下,灑在她的臉上,可少女卻全無知覺,依舊是唇角帶著淺淺的笑意。

“這是做了什麽美夢麽?”蕭問淵以幾不可聞的聲音低喃著,慢慢地,在她看不見的地方,唇邊亦和她帶上了同樣的弧度。

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為何而愉悅,或許只是看她的臉,看她夢中唇角不自覺的微笑,便讓人心情放松,情不自禁地同她一起笑了起來。

“晚安,好夢。”他最後在她的耳邊,輕輕說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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蕭祁在回營帳的路上,便心事重重,有幾次沒看路,若不是被身邊的隨侍眼疾手快扶起,就被絆倒了。

回想起先前宋秋覓受傷的模樣,越是放不下心來,有些後悔起來自己當初為何那麽膽怯,竟被帝王一個眼神就給嚇退了回去。

她事後知道了會怎麽想,自己的夫君將自己獨自丟在了陌生的地點,醒來以後身邊也盡是不熟悉的人,蕭祁越想越覺得自己不做人。

若是重回當時,他心裏就算再是懼怕,也要硬著頭皮上千,懇請聖上讓他留在原地,好等太醫就診完畢以後,再將她帶回來。

結果因為他的一時怯懦,現在不僅不知她身處何地,更不知道她的傷情現在怎樣了。

蕭祁重重嘆出一口氣,悔恨疊加在他的心裏,終是在行至帳門前時停下了腳步,轉首對李慶說道:“你去探聽一下太子妃的情況,回來稟報給我。”

李慶低頭道“嗻”,蕭祁這才掀帳進去。

爾後合衣倒在了床上,閉眼小憩,心中是亂糟糟的一團。

過來不知道多久,帳外傳來李慶的聲音,蕭祁重新睜開雙眼,叫他進來,本欲聽他匯報結果,卻不想李慶一臉難色,徑直在他面前跪下:“殿下恕罪,是奴才無能,外面都封鎖了消息,嚴密得很,太子妃的訊息是一點也漏不出來。”

“奴才僅是去打探了一下,就被巡視的禁軍發現,警告了一番。”

蕭祁面色沈了沈,腦中一瞬間閃過了萬千想法,他沈默了片刻,問道:“是聖上下令封鎖的消息嗎?”

此話剛問出口,沒等李慶回答,他就伸手擺了擺:“本宮知道了,你下去吧。”有些問題,不用問,其實答案就已經明了。

除了帝王,還有誰能在偌大的圍場,將消息封鎖得嚴嚴實實,密不透風,連他這個儲君也窺不得絲毫風聲。

隨即重新躺下,眼前重現出最後一眼見她的情景,凝脂如玉的肌膚,單薄瘦弱的身體,仿佛一支雨打過的芙蕖般,嬌弱無依,卻偏那麽靠在帝王的懷裏,依偎在他的胸膛前。

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,恐怕還以為聖上才是她的夫君,而他不過是個路人而已。

心裏像壓了一塊大石頭般,沈甸甸的,喘不過氣來,偏他還不能為此有半分抱怨,傳到帝王耳裏,他討不著好,對宋秋覓發作,更不可能。

他還尚未在她心中回到從前的地位,又豈敢輕舉妄動,再者,她受了傷,又昏迷不醒,本不是該苛責她的時候。

說到底,問題的根結,不過是他在嫉妒,嫉妒自己都未這般抱過她,親密相處,卻被帝王捷足先登,嫉妒她受了傷,他卻毫不知情,事後又莫名其妙被迫遠離現場。

這般內心裏別扭地想來想去,人是越發地難眠了,就在反覆深思至疲憊不堪,終是要入眠的時候,門外卻忽傳來了動靜。

他迷蒙間睜開眼睛,隱約見到有人闖入,正要呵斥一聲,驚聲問是何人如此大膽,居然敢夜闖太子營帳,就傳來一陣鐵靴踏地的鏘鐺聲,一盞燈被提到了他的頭邊,照亮了他的面龐,以及還未完全睜開的眼睛。

陡然襲來的強光令他下意識地將眼睛一瞇,待可以視物之際,本該脫口而出的斥責聲一下子哽在了喉口。

“衛……衛衛大人,您怎麽在這裏?”蕭祁看清眼前的鐵面人物後,嚇了一大跳,話語頓時結巴了起來,片刻後,才想起自己的身份,強自鎮定了些:“您是有事找本宮麽,莫非是什麽十萬火急之事,都等不得明天?”

衛郁行事雷厲風行,手段毫不留情,進去詔獄的人多半是站著進橫著出,有幸見識過他行事章法的蕭祁留下了很大的陰影。外加之他油鹽不進,除了帝王以外,誰都未分過一分臉色,是出了名的冷面修羅,更加不會接受任何人的討好獻媚,久而久之,根本就沒有人妄想去拉攏他了。

既然不能拉攏,蕭祁從此見他都是繞道走,他身份尊貴,卻也不想平白惹這個瘋子。

此時見他陰冷著一張臉,半夜出現在自己的床前,蕭祁魂都被嚇了出來,第一反應就是在記憶中查找最近有沒有得罪過他什麽,得出否定的答案後,他好不容易整理好自己的表情,維持幾分體面,卻又如何都想不出來衛郁大半夜找自己的原因。

蕭祁還想在這邊與衛郁打哈哈,衛郁卻懶得與他廢話,只是對後面跟著的錦衣衛做了個手勢:“搜。”

眼見著一隊錦衣衛徑直闖了進來,到了他的營帳內,毫不客氣地四處翻找,甚至因動作粗魯,有案閣倒在了地上,上面放置的東西亦隨之散落一地,蕭祁的臉色頓時發青。

他的口氣略有些不好:“衛大人,本宮向來尊重您,但可以請您解釋一下您現在做的事嗎?本宮到底是大雍儲君,還是要幾分臉面的。”

蕭祁開了口,但錦衣衛向來只聽從指揮使,手下的動作一點都沒有停,反而將營帳內翻的更亂了。

衛郁斜睨了蕭祁一樣,似是嫌他太過聒噪,從袖口徑直掏出一塊令牌,在蕭祁的眼前晃了晃:“殿下可看好了。”

蕭祁定睛看去,卻見是一面純金制成的令牌,四周有五爪金龍騰飛環繞,中間刻有四字——如朕親臨。

上面揮斥方遒的四個大字如刻在了他的心上一般,令他心神均一震,此乃帝王隨身之物,從太.祖皇帝的時候,便存在了,見之如見帝王,持此令者可全權替帝王行事。

蕭祁“咚”地一下坐回了床榻,頓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,反倒是背後和額角的冷汗一茬接一茬地往外冒。

很快又急忙起身,對著令牌的方位拜道:“臣叩見聖上,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。”

與此同時,他腦子裏飛速運轉思索著,究竟是什麽令帝王派遣衛郁深夜對自己進行搜查,仔細想想,近來自己手下之人皆安分守己,未做什麽事啊。

恰好擡頭,見衛郁似對自己投來一個漠然,蔑視的眼神,好似他是自討苦吃,明明對方沒準備拿出令牌,卻被自己上趕著要他拿出來,爾後行跪拜之禮。

蕭祁的臉頓時青一陣子白一陣子。

卻也只敢默然待在一側,眼睜睜看著衛郁指揮著手下將他這裏搜查得狼藉一片,也不知道搜到了什麽,最後留下亂糟糟的現場,揚長而去。

蕭祁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,捏緊了拳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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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秋覓後半夜睡得很安穩,只感覺一夜又深又長,待起來時,身上的疲憊一掃而空,活力都恢覆了大半。

睜眼後,發現不是自己熟悉的環境,四周的家具置物大都陌生,片刻過後,腦子轉過圈,想起來昨夜臨睡前的事。

她下意識地呼喚侍女,彩箋倒是跟過來了,心中一暖,知道這定是帝王吩咐的,怕她次日醒來,感覺不習慣,便提前安置好了這些瑣事。

見宋秋覓似要起來,彩箋慌道:“您可莫要亂動了,太醫說您需要靜養。”

宋秋覓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那只受傷的手:“不過是皮肉傷罷了,我現在都不感覺痛了,沒那麽嬌弱。”

彩箋卻依舊苦口婆心地勸說道:“還是先修養一日吧,回頭您要是出了差錯,只怕聖上那邊亦不會罷休。”

她這樣一說,宋秋覓頓時想起那個對自己看顧得過緊的人來,手在空中一頓,最終還是放了下來,故作無奈地輕嘆道:“你說的有理,我不能連累了你。”

彩箋這才松了一口氣,她家的娘子,自幼就固執倔強,有時候幾個人來勸,也要堅持自己的想法,現下搬出來聖上,態度倒是容易軟化多了。

宋秋覓重新躺好,偏頭朝旁早已空落落的位置一看,下意識問道:“聖上是幾時走的,他去何處了?”

這一覺睡得又深又長,沒人來擾她,一直睡到了自然醒,她估摸著外面的日光,應是快到中午了。

彩箋思索了會,答到:“奴婢被帶來時,聖上已經不在了,聽張公公說,應是卯時就離去了。”

卯時?宋秋覓在心裏默默地算了時辰,發覺那時候天應該還未亮,不由得心事重重起來。

那麽早便走了,聯想昨夜睡前,聖上案前還放著一大堆奏折,她那時醒來便亦是半夜了,聖上看顧完她,又批閱了大半奏折,剩下來的時間,還有多少?

最大的可能便是,聖上根本就一夜未睡。

一想到這種可能,她的心就無法平靜下來,於是從外面喚來張儀,叫到跟前,問道:“聖上昨夜是否一夜未眠?”

宋秋覓問的時候,眼裏滿是憂切的情緒,張儀看在眼裏,一下子就結巴住了,

說實話吧,怕這個小祖宗憂心,不說實話吧,回頭從別處打聽到了,不定還反過來怪他。

宋秋覓見著了他的這副猶豫的模樣,心中的猜測頓時得到了證明:“我就知道,聖上定是一夜沒有休息。”

她說這話的時候,很是有些懊悔,覺得是自己太過麻煩,才給別人也帶來了麻煩。

“啊呦,奴才的小祖宗,您可不要這樣說自己,聖上他自己都從未這樣想過,您怎麽就多心了呢。”張儀忙不疊勸道,“何況您是為救聖上而受的傷,奴才等人都要對您感激不盡呢。”

宋秋覓自然知道所謂救人是怎麽一回事,於是一時沈悶不語,張儀見狀,又趕忙從另一個角度加以勸慰:“聖上從前批閱起奏折來,就常常忘了時間,偶爾一夜未眠,也不是稀罕事,聖上正當壯年,龍精虎猛,這點還是不要緊的。”

他這般說了,宋秋覓的心裏才好受些。

轉眼又想到今日就是開獵之日了,蕭問淵正要主持儀式,參與狩獵,不由得又有些緊張起來:“聽聞今日瑣事甚多,聖上還有主持典儀,驅馬射箭,他——還好吧?”

她平日裏一夜未睡到第二日都是昏昏沈沈的,就算帝王體質異於常人,但到了次日還要進行這種劇烈的體力消耗,也不是能輕易承受的吧。

張儀笑了起來:“您大可放心,此時開獵相關的儀式早已進行完成,聖上引弓射箭,氣勢淩雲,絲毫未見疲態,滿座喝彩,唯一遺憾的便是您沒有在場見證了。”

兩人在這邊說著,忽又傳來彩箋的驚呼聲:“娘娘快看,這是什麽?”

宋秋覓和張儀的目光一同移過去,只見來者之人是一名身著重鎧的騎兵,他半跪於地,目光恭謹下垂,手中高舉一個漆盤,上面似置放著一物,不過蓋著玉蓋,看不見是什麽。

騎兵恭聲道:“聖上令屬下將此物送給太子妃娘娘,聊作口腹之欲。”

彩箋從那人的手裏接過漆盤,拿到了案前,揭開一開,竟是一只烤至金黃,飄香四溢的禽鳥,不由得好奇問:“聽你說起來,此物是有些稀罕,看來不是尋常雞鴨了?”

“此乃聖上開獵第一箭射得的獵物,乃為鴻鵠,特地讓禦廚制成太子妃喜歡的口味,連同午膳一起送來,若太子妃喜歡,回頭再多送些來。”騎兵回答道。

宋秋覓聽完所有的話語,呆了一呆,又將目光往那烤“鵝”上投去,猶有些不可置信。

本以為昨夜帝王是隨口與她一說,未曾想到,竟被他當了真?她說自己不喜猛禽飼養或當做模型擺在室內,所以他就為此射下了一只宜於炙烤的獵物?

這未免有些太……思及此處,她轉頭朝張儀詢問道:“聖上往年冬獵,也是獵得鴻鵠麽?”

張儀方才也被著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失了神,此時宋秋覓問他,他才在記憶中搜尋了起來:“從前還真沒見過聖上開獵射過鴻鵠,大多是鷹隼,用以嘉獎如雄鷹般英勇的猛士。”

他說完後,又將目光投在了眼前烤出來酥皮的烤鵝之上,咽了下口水,艱難出聲:“聖上,大約是想著鴻鵠之味,肉更鮮美,亦更適合制成膳食,才如此施為吧。”

一來二去兩番話,宋秋覓也是真的確定,蕭問淵當真是因著自己,才臨時改了主意,不由得有些頭疼:“這要是被傳了出去,不知道世人會怎樣看我,到時候用何物去嘉獎勇士呢。”

張儀倒是一點都不擔心:“以往也沒有定制說要用聖上頭箭射下的獵物作為彩頭,再者,此事形式大於實物,用兵器寶劍代替作為嘉獎,亦是一樣的效果,不礙著什麽。”

“何況太子妃娘娘您昨日英勇救主的事例,早已傳遍了整個圍場,眾人皆嘆服於您的勇氣,無人不服,聖上只是賜下開胃菜,後面還有錦緞玉器,珍稀藥材呢,您可不要這就受不住了。”

宋秋覓默然片刻,訥訥出聲問道:“聖上這些年,私庫還夠用麽?”她此話下有隱晦之意,張儀楞了一下,隨即明白過來,撫掌笑道:“您這就是多慮了,聖上登基以來,這麽多年,也沒被旁人救駕過一次,哪有機會去大肆賞賜。”

他意味深長地看著她:“您可是頭一回呢。”

宋秋覓總覺得張儀這話暗藏深意,她沒有緣由地就臉熱起來,別開了臉:“謝過張公公,本宮知道了。”

待到不久之後午膳上來之後,彩箋幫忙將膳食擡到床邊,她右手不方便執筷,彩箋便小口小口地餵給她吃著,吃到炙肉的時候,心裏奇怪的感覺更甚了。

但不得不說,這肉甚是美味,肉質鮮嫩,表皮酥脆飄香,一咬仿佛能溢出油汁來,粘上一點旁側特制的醬料,令人口舌生津,別有一番風味。

宋秋覓不知不覺,就比平日裏多用了好多飯,連彩箋都發覺了,有些驚訝道:“娘娘的胃口,是越發好了。”

她微低下頭,掩下面上不太自然的表情,沒有言語,只是半晌之後,幾不可聞地“嗯”了一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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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個半時辰前,蕭問淵一身騎裝,驅馬到了圍場正中,此時四周旌旗獵獵,萬馬待發,眾人行裝皆備,箭囊滿載,前面的儀式皆已進行完成,只等帝王射出開獵之箭,奏響冬獵開場的號角。

蕭祁身形英挺,多年來的自律鍛煉使得他身材精健,雖穿著整肅衣袍,但仿佛依然可以透過騎裝之上的龍紋,看到其下賁張飽滿的肌肉,若比作星辰日月,此時正是如日中天之時。

因今日行獵,他墨黑長發僅以一根玉簪束於頭頂,簡單而不失威嚴,帝王面龐冷肅,環顧全場,隨即從腰間箭囊抽出一箭,搭箭上弓。

他高舉弓箭,微瞇左眼,似是隨性一舉,但轉眼之間右手已放開弓弦,箭矢若流星般疾射出去,直沖雲霄,在場眾人亦不由自主地跟隨著箭鏃,引頸追隨,直到天幕之上,一只翺翔的鴻鵠忽急速下墜,應聲而落至前方不遠處。

已有衛兵前去察探,沒多一會兒,便托著獵物,恭敬地跑回來:“恭喜聖上射下鴻鵠一只。”

有些往年來過的人此時還有些微訝,怎地聖上幾年不射鷹了,去射起鴻鵠了,心中一時思緒紛紛,甚至有慣於討巧的人,已打算待會投其所好,也去射獵鴻鵠了。

但有眼尖的人觀察到了那只鴻鵠的不同尋常之處,忍不住小聲輕嘆起來:“這是白矢,射程如此之遠,想不到聖上依舊能夠精準地掌握力道。”

所謂白矢,便是箭矢恰好從鴻鵠身上穿過,僅露出箭頭,又恰好能將其射落,不多一分,亦不少一寸。

許多人能射鵠,卻難以不偏不倚地做到此等地步,更別提如此遠的距離了。方才旁觀者跟著舉目遠眺之時,有不少人,連鴻鵠的影子都沒找到,就已經見它被射落了。

有年長者撫須嘆道:“你們這群年輕人,還是見識少了些,以為聖上今年不射鷹,便是力有不逮了麽?回想起當年聖上率兵直入突厥王庭,是何等的威赫萬千,那一手箭術更是出神入化,這些年來,箭術分明是又精進了,不過慣常不喜外露,便以一兩之力,撥動千鈞之勢罷了。”

嘰嘰喳喳你一言我一語的眾人一下子靜默了下來,再次將目光投向帝王的時候,均帶上了幾分敬重之色。

雖然聖上令他們畏懼,但他亦是守護他們安寧,締造如今盛世之人,沒有聖上,就沒有今日天下歌舞升平的日子。

此時的蕭問淵卻無心顧忌旁人怎麽想他,待千人出獵,萬馬齊奔之後,他百無聊賴地看著前方的盛景,忽然覺得越發沒有意思。

年年歲歲皆是如此,似乎自古以來從未有過變化。倒還不如從前飲血胡虜,金戈鐵馬的歲月,但至最開始,他的目的不就是締造如今安寧祥和的天下嗎?河清海晏,四海升平,戰亂止息,百姓安居樂業。

這個天下之所以值得守護,正是因為包含了許多人眼中的珍貴之物,對於他而言,似乎這是漫長歲月中難得的淺薄成就感了。

不過如今,這些好像亦有了些不同。

今歲,他的身邊有了她,她就那麽毫無預兆地闖進來,也不打一聲招呼,他卻不忍心怪她不守禮貌,只是他的心門,剛好只能容她一人通過。

所以今歲似乎細想來,和往歲也是不一樣的,帝王隱隱有些期盼這種不受控制的變化會向何處發展,他向來喜歡掌控一切,卻頭一次喜歡上了這種掌控之外的莫測,仿佛每一處新發現的地方,都是從未見過的驚喜。

她似乎也被納進了這個天下值得守護的範圍內,帝王潛意識中預感,或許他人生中又一個足以改變後續軌跡的事情將要到來了。

有些心緒,他現在還不太懂,但他知道,這是他不曾排斥的。

甚至敞開胸懷,歡迎它們的到來。

帝王在旁默默沈思著,露出英俊的側臉,日光灑落在臉上,越發耀目奪人,王禮看了又看,終是忍不住道:“聖上,您所獵之物,是打算如何安排?”

若按往年的慣例,當是作為彩頭,但王禮服侍帝王多年,心思敏銳,自從發現今年所獵之物與往年不同之後,便猜到帝王另有安置。

蕭問淵微微擡首,側目看他,眸中有墨色凝結,又緩緩蕩開,沒有多加思索,便出言道:“將之送到禦廚那裏,命他們仔細烹制,盡善盡美,完了以後連同午膳送給太子妃,不得有誤。”

王禮心中驚訝,但常年的職業素養讓他掩蓋了神色,只是低頭稱是。又或者說,這段時日所經歷的驚訝已然是太多了,內心是越發有了承受能力。

蕭問淵的眸光在鴻鵠的身上流連了一會兒,他亦有些想去探看她,可惜,有些事情還未解決,事關她日後的安危,他不敢怠慢。

於是微沈面色,將弓箭與箭囊取下,均交給王禮,轉身向另一個方向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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蕭祁夜裏經了那事,更加沒有睡好,感覺只在模模糊糊的思緒中入睡了幾刻鐘,待到晨光拂曉,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,深深地嘆息了一遍又一遍。

他只覺自己因缺少睡眠,心緒繁多而頭疼欲裂,若是照鏡子,只怕眼睛下面已是青黑一片,卻偏還要撐著去參加冬獵。

到了現場,遠遠地望見蕭問淵的身影,心裏不由有些惴惴不安,昨夜錦衣衛雖然沒拿他怎樣,但一種不安一直游移在他的心口,他甚至有些懷疑,是不是衛郁此時正在搜集編造他的“罪證”,只待待會在眾目睽睽之下,將他一舉拿下。

不免既憂又懼,在外人看起來越發沒有精神。

所幸蕭問淵此刻根本沒有註意到他,今年的開獵儀式又很是簡單,帝王完成必要步驟後,便提步離去了,連後續的狩獵也沒有參加。

蕭祁心裏頓時大松了一口氣,覺著身上的壓山石都輕了不少。

他悄悄地問李慶,為何帝王今日都不與眾將一同游獵,便提前先走了,李慶卻道:“回殿下,聖上已有多年未參與過這種大型狩獵活動了。”

見蕭祁似還不解,李慶接著解釋道:“聖上尚為皇子之時,每逢秋狝春苗,皆是拔得頭籌之人,眾皇子難以望其項背,登極以後,更是不欲與臣工爭先,所幸將機會讓給其他青年才俊。”

這話說的通俗些,便是蕭問淵這些年已將頭籌拿到手軟,不想再拿了,也不想平白讓其他人沒了競爭的動力,他身上這種情況,倒確實可以說一句,與狩獵之事上已是意興闌珊,了無興致。

蕭祁默了默,怎麽也沒想到,問出來的居然是這樣的答案,若是他沒記錯的話,帝王登基之時,也不過十九歲,還未及冠,那時帝王自己都是青少年,卻說要把機會讓給年輕人。

他真是……不知作何感想。

蕭祁突然有些茫然,也有些懷疑自己,他如今也已是舞象之年,不過虛了帝王即位之時三歲,但年歲越長,卻越覺自身與帝王之間仿若天塹之別,似是隔著窮盡一生亦彌補不了的差距。

那,為何當時帝王選了他做太子呢,這個問題一旦生起,便惶然地紮根在了他的心裏,成了困擾折磨蕭祁的疑問。

因著他發現自己並沒有什麽讓帝王非選他不可的理由,而他亦是隨時可以被替換的人。

李慶見蕭祁臉色不妙,適時地出聲打斷了他,蕭祁緩過神來,對李慶道:“走,我們去見太子妃。”

今早的時候,昨夜圍場裏發生的事情,早已被傳遍了,不過與事情的真相多少有點出入,蕭祁聽到的版本就是,夜裏太子妃出門散步,恰逢帝王遇襲,太子妃臨危不懼,挺身而出,為救帝王而受了傷,帝王感佩之下,親自陪同太子妃就醫,又賜下賞賜若幹。

一時引得眾人艷羨不已,但馬上就有人打破他們的幻想:“如果換作是你們,就有勇氣在那等危機情況救下聖上,怕是腿都站不直了吧。”

眾人一聽,頓時打消了換作是自己的想法,想想也是,能讓帝王遇險,該是何等的險境,要是去的是他們,一不小心說不定命就沒了,何況論功行賞?所謂富貴險中求,也不是這麽個險法。

於是越發敬佩起太子妃,也不再爭議了。

這些事情聽在蕭祁的耳裏,卻又另一番意味,他回想起夜裏錦衣衛破門而入的情景,頓時將兩件事聯想在一起。

氣憤出口:“莫非衛郁是懷疑害阿覓的人是本宮派的?真是天方夜譚!本宮害誰也不會去傷害阿覓。”

想到昨夜宋秋覓有些蒼白的臉色,一動不動閉著雙眼,更加心疼了起來,惱怒道:“這究竟是誰幹的,若是讓本宮知道了,一定不給他們好果子吃。”

阿覓躺在那裏,半晌一動不動,再觀之當時帝王沈凝的面色,或許傷情沒有那麽簡單,說不定那兇器上淬了什麽毒。

要知道,聖上向來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,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,能讓他動容的,定然不是小事。

這樣想來,蕭祁越發心焦,轉頭對李慶道:“我們先回去取一點解毒良藥,再去找太子妃。”

李慶小聲提醒道:“殿下,太子妃有陛下看顧,應是不缺這些。”

蕭祁瞪了他一眼:“別用俗物衡量情意,無論她那裏有沒有,有多少,這種危難時刻,本宮不能缺席。”

於是李慶閉上了嘴,但他很快發現蕭祁好像一直沒有抓住重點,於是又道:“殿下,您別忘了,昨日太子妃受傷之前,發生了何事。”

見蕭祁還沒有反應過來,他略略加重了聲音:“是聖上遇襲。這與您會不會去傷害太子妃根本沒有關系,因為一開始刺客的目標就是聖上,您現在該擔心的是,昨夜錦衣衛前來搜查,是不是懷疑到了您身上。”

蕭祁此時意識到,此事非同小可,甚至牽扯到了謀害君主,謀反大罪,心下亦有些慌了慌,左顧右盼確定沒人後,壓低了聲音說道:“可是本宮是真對此事全然無知,本宮吃了熊心豹子膽,也不敢去謀害聖上啊。”

他對自己有幾斤幾兩,有著深切的認知,他去謀反,豈不是找死,做一個安分守己的太子都未必能做到底。稍有不慎,前幾任就是他的下場。

他若是提早知道了,昨日也就不會對宋秋覓的情況一無所知了,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她所涉及險境。

所謂成王敗寇,若真有一日他被聖上發落,那時他最擔心的不是自己,而是宋秋覓可會受到連累,想到前幾位太子妃的結局,蕭祁的心情亦跟著憂慮了起來。

作者有話說:

先去吃飯,回頭再改錯別字,太長了QAQ要看半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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